文 / 阿進
我是家中唯一的獨生子,爸爸隨政府來到台灣後,考上了國立藝專,畢業後就被延攬進台灣第一家電視公司。我的媽媽則是南投埔里開廠房人家的女兒,所以自小我沒吃過甚麼苦,很被寵愛。也許就因為獨子,媽媽對我的期待特別高,畫畫、書法、作文、心算、網球、鋼琴家教、各式學科的補習,幾乎填滿了我所有的童年歲月。
每天,媽媽就帶著我搭計程車到處補習,我在裡面上課,媽媽就坐在外等着我下課,然後再趕下個行程。剛開始對虎媽式的掌控,我還沒什麼特別的感覺,但隨著年齡的增長,疼我的爸爸又忙於新聞工作,讓我越來越想逃離這個家。我受不了媽媽連我跟同學去看個電影,都會跟;這讓我覺得自己在同學面前很丢臉,那顆想飛的心更濃烈了,行為也更誇張了。雖然我因為國中讀的是師大附中附設國中部,我的成績也直升到師大附中,但我只讀一個月就休學,然後開始我的轉學生涯。
為了能早點獨立賺錢,我結交了一些會玩的朋友,也開始學會抽菸、嚼檳榔、喝酒,也在打工上課精神不濟的情況下接觸了安非他命。當時的我,可以離譜到邊上課、邊把藏在抽屜裡的吸食器拿出來用。每次的校園衝突,都有我的份。雖然之後有將近十年的時間,為了我的初戀女友,我恢復到正常;但也為了她向我提分手,我又把自己推回到原點。尤其當我知道分手的原因竟是媽媽覺得她配不上我,要求對方離開我時,我就更不能原諒媽媽,我下定決心要到一個媽媽管不到我的地方。
我在夜市擺過攤,也在短短不到三年的時間,從百貨公司一個專櫃擴張到十七個專櫃,我發現我很有做生意的頭腦,但相對在精神上的負荷也越來越重,所以我又開始用起安非他命、迷上酒店,最後甚至陷入賭博。
不到一年的時間我又輸光了所有的錢。在不得已的情況下,我只好回台北,爸爸二話不說的把我所欠的債務清了;但家人對我的金錢掌控更嚴格了。當時因為媽媽在洗腎,我用媽媽重度殘障的身分,開了一間彩券行,期間也結婚、生子。我其實可以安份的過我的一生,但我做生意的頭腦又開始活躍起來。當我跟媽媽說,我想用大約三十萬的現金,來修改店內裝潢及購入新的電腦及桌椅等來擴張營業時,媽媽只有一句「不行,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把錢拿去買毒品?」就是這一句話,我和媽媽大吵了起來。爸爸當下賞了我一巴掌,隨後把我拉到家門外,對我說:「你不要再跟媽媽吵了,你媽媽再活也沒有幾年了,改投注站需要的錢,爸爸明天會放在客廳廁所的衛生紙底下。」隔天,我果然在廁所衛生紙下面找到了我所需要的資金。改裝後,我從原本一家小小的、默默無聞的投注站,一下子成為在全省5500家投注站中連續五年前100名的績優商家。
但如果投注站生意要更好,就必須在每個過年前準備夠多的資金,才能將刮刮樂順利批入。在這五、六年間,我是累積了許多人的信任,我的金主都願意在每年過年前,將手中的定存解約來投資我,當然我也要給出相當的利息。爸爸看在眼裡,就偷偷地把自己名下的房子向銀行貸款了二千萬,然後拿著那張提款卡告訴我說:「裡面有二千萬可以運用!」當下我真的感動地掉下眼淚,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好好的大展身手,不辜負爸爸的期望。我能運用的資金多了,自然好幾家彩券行都想與我策略聯盟,連台彩總經理都希望我能擔任講師一職。
在這之後,一直延續了好多年,我在彩券業界的業績可說是達到了巔峰,但我的生活也跟著變了調,吸毒、玩女人、賭博樣樣來。我以為過去兩次我都能輕易的戒斷毒品,即使輸掉近千萬的財產,我還是有機會再賺回來,於是我就更毫無忌憚,直到我出事被抓、收押禁見197天,我才猛然發現我整個世界全都被我自己給崩毁了。不僅工作、房子沒了,現金沒了,就連妻子也堅持要離婚...。最後只剩下我的老父,不但在我入監服刑時替我照顧兒子,最後還出面替我交保。
在交保上訴那段期間,為求有一份穩定的工作,我到了景美就服處,表明自己是更生人的身分,想要找工作。之後,我得到三個工作機會:分別是餐飲業-月薪34,000起跳,但須從早到晚,二班制;另一個工作機會是大樓保全工作,月薪大約是30,000起跳,但需輪值夜班。這兩份工作對正處於交保後又離婚的我來說,看著家中的一老一小,我只能選擇第三個工作,到利伯他茲所屬的社會企業工作。雖然薪水只有23,460元,另外還要扣健勞保;但上班周休二日,且朝八晚五,這能讓我一邊有工作、一邊又能照顧家人。不過開始之初,我的家人都覺得很不可思議,因為過去的我一個月要花費二、三十萬,現在卻選擇一份最低薪資的工作,但我真的做到了。記得剛開始的前二個月,因為錢實在不够用,我變賣了車子、電腦、手機才勉強度過那些日子。基金會得知我家中還有一老一小需要扶養,也特意為我多安排些加班時段,神奇的是,我在工作的第三個月受洗成為基督徒,而兒子在學校的成績也有了起色。
但沒到半年,原本看似平淡又真實的生活,卻因最高法院一份駁回上訴的公文,給全打翻了,我必須再回監所服刑11個月,這對我有如晴天霹靂。還好基金會的老師們一直鼓勵我勇敢去執行,並允諾一定會留一個位置等我回來,也在我服刑的那段期間,不斷地關心著我的爸爸和兒子,還私底下每個月偷偷塞給我老爸五千元的生活費,這讓我在心中埋下了一粒種子。
11個月後,我出獄了,不但重回崗位,也在工餘之暇,除了陪伴老父幼子外,我也重拾課本。我不想再賺大錢,我只要好好跟著孩子起長大,好好照顧一路撐著我的爸爸。現在的我,除了負責基金會的社企營運業務外,也按著自己的進度,一步一腳印的準備半年後拿到社工師考試資格,成為一名正式的社工員。